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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章 暗湧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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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章 暗湧二

當坐在乞伏南磐的據點裏, 言霽終於知道,他為何能在京城潛伏這麽久,都沒被顧弄潮找到。

西街五十二巷的地形十分覆雜, 像是一團混雜在一起的迷宮, 如果不是本地人很容易走丟,當有人找來時, 乞伏南磐會比他們得到自己的位置前更早發現這些找來的人,從而轉移位置。

乞伏南磐給言霽倒了杯烈酒,示意道:“嘗嘗柔然那邊酒的滋味?”

言霽依言端起呡了一小口, 火辣辣的酒水滑過喉頭時猶如刀子割下,刺激得他眼尾瞬間蔓起紅意, 劇烈地嗆咳著。

這個惡劣的人見此, 大笑了起來,一碗幹盡言霽沒喝完的那碗酒, 說道:“大崇的皇帝,真如傳聞所說的,弱不禁風。”

其他那些胡人聞言, 便也跟著大笑。

不願與之虛與委蛇, 言霽緩下呼吸後, 直接道:“白華咒,怎麽解?”

“陛下不是知道麽?”乞伏南磐撩起眼皮,笑意愈深地看著他。

“朕問的, 是徹底解決它。”言霽已然有些不耐, 好看的眉擰了起來,心底已經準備好與之交易的籌碼, 無論乞伏南磐如何獅子大開口, 他都.......

“沒有解法。”乞伏南磐又給自己倒了碗酒, 輕輕哼笑了一聲,“柔然是帶著必死的決心走下這一步的,怎麽會留下破綻呢。”

言霽的呼吸停頓了下,心思急轉,面色沈了下去:“朕不信會無解,這世上沒有事是全然無解的,一樣東西能存在,便也能消失,這才是萬物該有的平衡。”

沒有任何東西,能打破天地間的規則。

乞伏南予兮讀家磐嗤笑道:“如果有解法,或許只有當初種下這個咒術的巫醫知道,你要問,得去問他。”

“但你不可能找到他,因為就連孤,也不知道他在哪。”

談判一時陷入了僵局,反倒是乞伏南磐姿態肆意地坐在虎皮大椅裏,神色暧昧地看著言霽,說道:“據孤所知,陛下與攝政王水火不容,為何冒險來求白華的解法?”

“這對你來說,應該一點利得都沒有。”

言霽不甘示弱地直視回去:“朕就不能拿到解法後,以此來威脅他?”

“冒死也要這樣做嗎?”乞伏南磐又是一笑,“倒是讓孤想到另一個可能......”

他壓低聲音附在言霽耳邊道:“能舍身赴死的,只有互許終身的情人間。”

這真是一件浪漫盛大的愛戀。

但很可惜,乞伏南磐說錯了,他們不是情人,也不曾互許終身,甚至彼此在對方最脆弱的時候,都有可能殺掉對方。

不知為何,有一瞬間言霽是希望乞伏南磐所說的是成真的,但他僅僅只是在顫抖的燭火中垂下眼睫,沒有否認,就好像真如乞伏南磐所說。

——他冒死來拿解法,是因為他們是互許終身的情人,而非虧欠。

心裏就像缺陷了一塊,透風、涼颼颼,言霽勉強定下心神,起身道:“既然舅舅不願說,那朕便先走了。”

他剛站到一半,兩只有力的手壓在他肩上,猛地將他壓回座上,乞伏南磐在對面笑盈盈地看著他道:“陛下急什麽,孤等這一日等了這麽久,可不會讓你輕易回去的。”

言霽自然知道來此一趟必然會被“剝”層皮,只冷冷看著他,如今久坐皇位,少年皇帝也養成了些帝王的威儀,給人青澀的壓迫感。

乞伏南磐轉著指尖的碗,意有所指道:“白華白華......一朵互許生死的冥界之花,顧弄潮既肯為陛下付出生命,孤很想知道,他能做到哪個程度。”

冷靜地分析後,言霽問道:“你想利用朕,來試探顧弄潮身上的咒術,已經蔓延到哪個階段了?”

乞伏南磐笑了起來:“傳言果然不能盡信,陛下反倒是個聰明人。”

恰在此時,房門吱呀被推開,一個高大魁梧的胡人帶著一身水汽,罵罵咧咧地走了進來,邊拍著身上的水珠,便對身後一同被換下同伴道:“又下雨,這大崇的天氣不是刮風下雪就是下雨,難怪這邊的人這般嬌弱。”

話剛說完,看見樓內的客人,康烏子的聲音戛然而止,隨即面露敵意,在乞伏南磐玩味的目光下,才稍稍收斂,稟報外面的情況並無異常後,坐在壁火旁,瞇了下兇狠的眼睛,問道:“怎麽把這小皇帝給抓到的?”

乞伏南磐撐著下頜,又是一笑:“陛下自行前來拜訪,怎可說得這麽野蠻。”

言霽不動聲色地掃過康烏子,收回視線繼續盯著顫動的燭火,外面果然下起了雨,雨水從屋檐如串線的珠簾淅淅瀝瀝落在地上,光聽動靜,也能猜想到外面的風有多大。

沒理會一直若有若無落在身上的視線,言霽繼續靜坐著,乞伏南磐似是覺得很有有趣,詢問道:“你不逃嗎?”

言霽擡眼看他:“該逃的,應該是你。”

乞伏南磐被這席話弄得笑出聲,卻沒反駁,斷斷續續又喝完一碗酒,這麽烈的酒,他喝了大半壺,臉上卻絲毫沒有醉意,整個人裹在雍華的貂毛裏,燭光投射在他俊美邪氣的臉上,頭頂歪戴的鬼面具卻隱在照不見的黑暗。

言霽道:“朕在等人來救朕,你又在等什麽?”

乞伏南磐神秘地笑:“孤在等救你的人來。”

他雖然一直是笑著的,但言霽總覺得,這人沒一刻,是真心在笑,他的笑單純只是一種表達各種情緒的表情。

在夢境裏那本書所示的內容中,乞伏南磐也是一代梟雄,南征北戰,生生讓小小的柔然之國成為坐鎮北域的一方大國,其人頗有計謀,年少成王,但很可惜,最後成為那位神秘的穆王世子覆仇路上的墊腳石。

是以,關於乞伏南磐的描述並不多,但從僅有的字段來看,他也是個能與顧弄潮爭鋒的風雲人物。

言霽不敢小覷這人,他有種直覺,自己平靜的生活,即將被打破。

子時過後,外面的雨聲越發急促,伴隨著轟隆的雷鳴,整個京城都靜謐無聲,陷入沈睡,而胡人全都握著冷兵,沒有一絲睡意,康烏子更是坐在角落裏,不錯眼地看著突然而至的少年皇帝,姿勢如暗地裏蓄勢待發,隨時會撲上去撕咬獵物脖頸的猛獸。

他在朝貢上受了大辱,不光憎恨贏他的侍衛,還連著憎恨起坐在高位漠然註視這一切的皇帝,或者說,他憎恨整個大崇。

甚至,柔然的每一個人都憎恨著大崇,如果不是大崇的先祖,中原本也該有柔然的一塊立足之地,但在大崇擴張版圖時,他們被迫遷往北疆,只能往溫差極大的草原移居,導致物資匱乏,此後再難以與迅速發展的大崇匹敵。

但惡劣的地理環境也讓柔然的子民體格膘壯,他們各個勤於鍛煉,善騎射,勇猛無畏,遲早有一天,他們的鐵騎將踏破大崇境內。

更何況,如今的他們,擁有一位足智多謀、野心勃勃的君主。

乞伏南磐突然道:“貴妃娘娘如今的居所可還尚好?”

原本還稍能與之平和相處的言霽,在此時臉色徹底冷了下去:“不勞你費心。”

乞伏南磐恍若未聞般,自顧自道:“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,雖然並不如預想那般成功,但所幸差得也不大,柔然的子民會永遠記住公主的功德。”

言霽胸口起伏了下,直直看著他:“朕想知道,她帶著白華咒到大崇來,可是自願。”

“自是自願的。”

“沒人能逼迫得了她,她雖溫柔,但也是最剛烈的。”

乞伏南磐那一刻的神色前所未有得柔和,“那年柔然戰敗於鎮國王手下,原本是要上交一名王子為質,送往大崇朝,是她不忍兄弟遭難,自請遠離故鄉前去和親。”

“王上,也就是上一任國君,我們的父王,將計就計,給她種下花咒......”乞伏南磐的目光投向遠方的雨夜,悠遠得如同陷入回憶中。

高高在上的國君俯視跪在地上請求的公主,那姿態並不像看自己的女兒,反倒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。

“——送去質子可保柔然二十年休養生息,嫁去公主卻只有十年之期,你該知道,孤會如何選擇。”

“請讓我代替弟弟前往大崇。”姒遙重重將頭磕了下去,“為此,我願種下白華,魅惑崇玄宗,為柔然打開通往中原的大門。”

國君看著自己越來越美麗的女兒,楚楚動人的面容,娉婷婀娜的身姿,或許上天賜予她無上的美貌,就是為了這一天,為了讓她為柔然,更出色得完成任務。

穿上火紅嫁衣離開柔然的那天,百騎大馬追隨其後,無數子民夾道相送,他們嫁出的是他們最尊敬的公主,也是柔然最美麗的女子。

車輿後,一個小孩跌跌撞撞跟在後面哭喊著奔跑,“阿姐、阿姐”地叫著。

像是從千萬個聲音裏聽到小孩的哭聲,面簾微晃,自綴珠往後看去,她最小的弟弟奔跑著跟在最後面,這般遠,似也能看清他臉上淌下的淚水。

姒遙將手交叉至於胸前,長睫垂落,虔誠地祈禱:“願神庇佑你,平安幸福地長大。”

落日輝光照在她臉上,美好寧靜得仿若一副傳世千年的畫卷。

“你跟你的母妃,倒是有幾分相似。”乞伏南磐柔和的目光落在言霽臉上,片刻後移開,又飲完一碗酒,才續道,“但你比她更懂得權衡利弊,更懂得保護自己。”

言霽不置可否,在皇宮裏長大的孩子,天生就沒有軟糯的。

就算有,也是裝出來的。

從他能冷眼旁觀兄長們如蠱裏的毒蟲互相殘殺開始,他就知道自己天生比旁人缺少些同理心。

雖然當時被逼著殺廖平時,他確實被嚇到了,同時也是因為畏懼顧弄潮的瘋狂肆意,就像自己的性命,也能被他這樣隨意定奪。

乞伏南磐細細欣賞著言霽的表情,問:“你的好皇叔,知道真實的你是什麽樣的嗎?”

言霽回視乞伏南磐,輕輕眨了下眼,在晃動的燭光下,驀地笑了下。

“誰知道呢。”

沒人知道,顧弄潮在想些什麽。

皇宮裏還坐著一個皇帝,顧弄潮不可能知道現在的他在哪,言霽等的是無影衛截斷乞伏南磐的退路後再來救他,所以當知道乞伏南磐居然在等顧弄潮來時,覺得好笑的同時,並沒糾正他。

為什麽旁的人,都覺得顧弄潮這麽在意餘口惜口蠹口珈。他?

比言霽自己,對此都更有信心。

更何況,最近這幾日,正是顧弄潮花咒發作的時候,每當這個時候,顧弄潮很少出現在外面。

剛一想完,外面突然響起踏在雨地急速奔跑的腳步聲,緊接著一聲雷鳴,房門被猛地推開,刺骨的冷風夾著雨水飛進來,那名開門的胡人大喊道:“王上,他們找到五十二巷來了!”

乞伏南磐毫無意外般,還換了個姿勢靠著椅背,一只長腿搭在另一只的膝蓋上,手撐著頭,懶懶往那胡人身上瞥去:“來了多少人?”

“上百名金吾衛!”未了,胡人露出一個極為恐懼的神情,喉頭幹澀地滾動了下,方才續道,“但殺進巷子裏的......僅有一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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